泥菩薩一直坐在河邊的芭蕉樹下。那條河其實不闊，並不是甚麼大江，甚至只是一條小溪。不過，溪流卻頗為湍急，溪裡布滿大小石頭，深淺不一，說不定哪裡還有暗流和漩渦。要過河，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那棵芭蕉樹葉子又大又密，像把巨大的傘子一樣，把泥菩薩庇蔭著。泥菩薩就靜靜地坐在樹下，默默地觀看著流動的河水，傾聽著淙淙的聲音。

許多年過去了，河邊除了泥菩薩，一個人也沒有出現過。

有一天，一個撐著拐杖的老婦人來到河邊。老婦人手裡拿著提籃，臉上露出擔憂的神情，看見了樹下的泥菩薩，便說：菩薩啊！可以背我過河的對岸嗎？

泥菩薩動也不動，只是坐著。老婦人見狀，便說：原來是個沒慈悲心的菩薩！

老婦人蹣跚著腳步，向下游走去。

另一天，一個盛裝的漂亮女子來到河邊。女子挽著長裙的下襬，臉上露出焦急的神情，看見了樹下的泥菩薩，便說：菩薩啊！可以背我過河的對岸嗎？

泥菩薩不發一言，只是微笑。女子見狀，便說：原來是個沒用處的菩薩！

女子款擺著身姿，向下游走去。

又另一天，一個中年男人帶著一個小男孩來到河邊。男人挽著男孩的手，臉上露出煩躁的神情，看見了樹下的泥菩薩，便說：菩薩！希求於你的幫助也是多餘的吧！看你那身泥土，又怎樣渡人過河呢！

泥菩薩眼也不眨，只是合十。男人見狀，便說：原來是個愚蠢的菩薩！

男人拖著孩子，大踏著步，向下游走去。那男孩卻頻頻回頭。

沒多久，有人在河邊築起了一座木橋。有了木橋，過河的人便越來越多。過不久，就傳出了菩薩渡人過河的故事。在故事裡被菩薩背著過河的人，有的說是一個老婦人，有的說是一個妙齡女子，有的說是一個小男孩。於是，木橋就被命名為「菩薩橋」，並且成為了旅遊名勝。人們都爭著跟坐在河邊的泥菩薩拍照。

一個烈日當空的正午，在眾目睽睽之下，泥菩薩離開了芭蕉樹下。人們以為菩薩會向他們說法，或者顯神通，都目不轉睛地看著。但是，泥菩薩卻向河的方向移動。

也許是坐得太久的關係，泥菩薩的雙腿站不起來了，只能以盤坐的姿勢慢慢地挪動身體。泥菩薩從岸邊的鵝卵石上滑進水裡，緩緩地向河中央進發。湍急的波浪擊打在泥菩薩身上，水底的暗流令泥菩薩搖搖欲倒。站在兩岸圍觀的人越來越多，連橋上的有利位置也給佔滿了。泥菩薩身上的塑土開始軟化、溶解、剝落。髮冠開始被磨蝕，五官逐漸變得模糊，身上的裝飾和衣服一一卸去，合十的雙臂忽然就掉了下來，給流水沖走了。半晌不到，泥菩薩的下盤和雙腿已經不成模樣，殘餘的軀體歪斜地陷在河中央水深的地方，成為了一團沒有形狀的土塊。土塊隨著水渦的流轉，慢慢地縮小、沉沒，直至不留下一點痕跡。那灰灰的泥土，像袅袅的輕煙般拉長、捲曲、盪漾、散發，隨著透明的河水，往下游流去。橋下的河水清澈如昔。

看戲的人漸漸散去。有人說，泥菩薩自殺了。也有人說，泥菩薩羽化登仙了。總之，沒有菩薩的菩薩橋，不再遊人如鯽，甚至慢慢地荒廢了。多年之後，也一點痕跡也沒有了，就只剩下那棵芭蕉樹，越長越高。

插畫：梁偉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