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刺鼻的煙硝味中,阿烈和火菩薩半生的鬥爭,終於告一段落。
阿烈從小就喜歡玩火,五歲的時候躲在衣櫃裡玩火柴,把媽媽的十條漂亮裙子燒掉。七歲的時候,他偷了爸爸的打火機,到樹林燒毀一個螞蟻窩。其他玩火弄出意外的事故,多不勝數,就算給父親暴打也毫無作用。火帶給阿烈莫名的快感。
在學校裡,阿烈是個烈性子,塊頭又大,同學都有點怕他。他身邊跟著一群倚仗他的小嘍囉,連老師也忌他三分。他不是燃點女同學的裙襬,就是燒掉高材生的測驗卷,甚至因為被訓導老師責罰,而差點一把火焚毀了教員室。唯獨是班上的一個瘦小女生,燃點起阿烈心中愛情的火苗。一天下課後,阿烈在路上堵住女生,說要帶她去看火祭。女孩不從,阿烈心一急,拿打火機威脅要燒她的辮子。看著女孩哭著跑開的背影,阿烈的心熊熊地燃燒。
隔天傍晚,阿烈經過貧民區的時候,看見一間房子鬧火警。圍觀的人七嘴八舌,有人說是意外打翻了煮食爐,有人說是電線短路,也有人說是放火自殺。阿烈認得,那是瘦女生的家。烈焰沖天,把那間原本齷齪不堪的小房子,化為一朵巨大的蓮花。他從未見過如此壯麗的大火,看得目瞪口呆了。巨大的憤怒相菩薩從火舌中升起,向他擲出一把燃燒的劍。
阿烈連續發燒十日,神志不清,醒來的時候,完全變了另一個人。他不再玩火,也不再做任何傷害別人的事,路上遇到螞蟻會避開。父母以為他燒壞了腦子,醫生說可能是創傷後遺症。從前的嘍囉反過來欺負他,狠揍他一頓他也不還手。阿烈默默地忍受。他必須尋找火菩薩,才能跳出心中的燃燒地獄。
中學畢業後,阿烈成為了消防員。那是最接近火的職業。消防員的職責是滅火。他要對抗火菩薩,但同時又渴望親近火菩薩。阿烈奮勇地投入工作,多年來參與過多次重大的救火任務,獲頒過三次英勇獎章。一次是因氣候變化而引起的世紀大山火,足足燒了四十日,毀掉三百萬公頃的林木。阿烈的小隊拼死保護郊區的核電廠,跟火頭搏鬥了三日三夜。第二次是大型燃料廠大爆炸,阿烈最後一個從火場出來,救出了唯一的生還者。第三次是摩天大樓頂樓大火,阿烈背著一個小孩,手抱另一個,從七十九樓一直走到地面。
縱使如此,火菩薩沒有再現身。胸口掛著三個獎章的阿烈,內心非常失落,甚至痛苦。他的心依然插著那把燃燒的劍,沒法拔出來。直至有一次,阿烈奉命出動,去到政府大樓外面的事故現場。在廣場上盤腿坐著一個僧人,神態安詳,身上散發出強烈的汽油味。阿烈拿著滅火器衝上前。那個僧人在瞬間化為一團火焰。沒有叫喊,沒有掙扎,只是一動不動地坐著。他彷彿看到火菩薩的化身。
民眾像山火一樣,一發不可收拾。首都陷入一片混亂,到處有人放火燒車,甚至是政府建築物。消防員四處撲火,疲於奔命。在國會外面,軍警和民眾對峙。阿烈向著火的警車射水,另一邊卻有水炮車把人打倒在地上。然後槍聲像鞭炮般響起。阿烈放下水喉,慢慢走向群眾的防線。他從一堆瓶子中拿起一個,問人借了個火點上,然後用盡全力向前擲出去。一道火焰在地上拉開,憤怒的菩薩騰空而起。
輪流被槍決的被捕者,在寒冷的天氣中瑟縮作一團。阿烈問看守的士兵有沒有香煙。士兵用望著死者的表情,遞給他一支煙,還用打火機給他點上。阿烈蹲著,雙手綁在身後,嘴裡銜著煙,使勁地抽了一口。火光在煙端閃了一下,然後又暗淡下來。煙絲飄散,焦味進入鼻腔,一股熱力沁入心肺,胸口終於放鬆下來。心中那團火,慢慢地熄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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