解者解人無數,而不能自解。雖然對人生未感厭惡,但活著不免苦悶無聊。解者不是一個寄情聲色的人,娛樂對他來說也無甚趣味。像他自己所說,對生存似乎是看得過於淡然,甚至是麻木了。這很可能是一種職業病吧。朋友都向他介紹異性對象,但解者以為,像他這樣的一個男子,是沒有女子願意傾心的,而他自己,也著實對肉體的事情沒有絲毫欲望,連帶便彷彿對情感也無所企求了。
長年工作無休的解者,終於下決心請了幾天假,到山中寺院去禪修。他對禪修其實全無認識,只是聽朋友說某寺院環境清幽,心想是個解悶的好去處,便動身前往。解者參加的是一個短期禪修體驗營,共修了兩天,學員間便謠傳,在寺院後面的溪流上游,有一間小庵,內有一個帶髮修行的女尼,樣子極其漂亮動人。解者初時不以為然,心想這些人枉稱是來修心的,竟然輕信這種荒唐之言,甚至熱心傳播。然後又想,會不會是寺院法師的獨特法門,用以考驗修行者的道心呢?思前想後,竟然漸漸地揮之不去,心中時時縈繞著那個神秘女子的形象。
到了第三天下午,解者在坐禪的時候肚子有點不適,退了下來。休息半晌,卻又無事。這時候,不知怎的,心裡生出了不如偷偷出寺,到上游去探秘的念頭。念頭一生起,他就像著了魔一樣,雙腿不由自主地踏出了寺門,沿著溪水溯游而上。林中小路,時隱時顯,涓涓細流,時斷時續。也不知走了多久,忽然來到一個稍微開闊之處,綠樹成蔭,匯水成潭。在潭的遠端,亂石層層堆疊,水流拾級而下。在其中一塊平滑的大石上,一個女子盤腿而坐,身上竟是一絲不掛。解者一驚,呆在當兒,不敢稍動,唯恐被對方發現,誤會他有心窺視。可是,如此出世奇觀,不看清楚便撤去,又覺甚為可惜。於是雙腿便不期然向前移動,甚至於逐步踏入潭中,向著那林中仙子涉水而近了。只見那女子容顏慈美,雙目輕閉,烏黑的長髮如瀑布般垂在肩上,肌膚若冰,濺掛著點點水珠,閃閃發亮。陽光與樹影斑駁於肉體之上,加之以水面波光的晃蕩,靜中帶動,動而愈靜。一陣風吹來,不知名的小白花如飄雪般紛紛灑落,嚴飾著那純淨的色身。那雙眼睛突然張開,看見了解者,臉上卻沒有任何驚詫的神色。那似笑非笑的嘴巴,傳出了流水般輕柔的聲音,說:解者緣何不解?他遭到當頭棒喝,竅門頓開,一邊脫下身上的濕衣,一邊縱身向前,心中猶如乾柴烈火,不能自已。此時,雲影罩頂,雨淅淅瀝瀝地下來了。眼前的嬌軀,竟然慢慢化作一團泥沙,隨水流沖洗而去。
解者回到寺院裡,迷迷糊糊的,發了一整夜燒。第二天早上,燒雖然退了,但整個人非常疲乏,禪修也做不了,連禪堂也沒有上,收拾了個人物品,便匆匆地退出了。回到家裡,癱倒在床上,正想好好睡一覺,突然收到了緊急召喚的電話。於是又立即換了衣服出去。解者是一個專業人員,對於工作,他從來也是不辭勞苦,竭盡責任的。
走進手術室的時候,裡面已經停放著一具屍體。據資料顯示,死者生前願意於歿後捐出身體上所有有用的器官和部位。因為死於意外頸椎折斷,身體狀況幾乎完好無缺,實在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寶物。許多有需要的病人,已經第一時間獲得通知,等候器官移植手術。解者心想,今天肯定要忙得不可開交了。他揭開蓋著屍體的布塊。眼前躺著的,赫然是在溪流上游的那副神奇的肉身。現在看起來,依然是那樣白璧無瑕。那潭中的一幕,恍若夢境,但又如在目前。他定下神來,避開那美若天仙的臉部,嘗試從腹部下手,但是,那握著解剖刀的熟練的雙手,卻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。那肉體,卻好像回饋以某種熱情似的,迎刃而解了。
插畫:梁偉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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