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自作集》試讀

簡介

主題

通過與筆下人物的對話,回顧自己的創作歷程,發掘未為人知也未曾自知的秘密。由自吹自擂,到自我批判,進而自我辯護、懺悔和諒解,創作自我遭到解構,然後重組,成為新的自己,一個「自作」的過程。最後發現,人物也是作者,而作者,也不過是一個人物。

人物表(順出場次序)

D 董啟章

S 吳幸晨 《神》(2017)

Y 雷庭音 《愛妻》(2018)

F 賴晨輝 《香港字》(2021)

V 維真尼亞 《時間繁史.啞瓷之光》(2007)

H 栩栩 《天工開物.栩栩如真》(2005)

B 貝貝/雅芝 《體育時期》(2003)、《物種源始.貝貝重生》之《學習年代》(2010)

A 不是蘋果/正/中 《體育時期》、《天工開物.栩栩如真》、《時間繁史.啞瓷之光》、《物種源始.貝貝重生》之《學習年代》

L 林恩祖《後人間喜劇》(2020)

K こころ 《心》(2016)


前言 1:自作自受

吳幸晨

我受董啟章委託,把這個對談系列整理出來。首先讓我簡單交代一下背景。對談想法的出現,是因為作者發行了自己的電子報,後來又開設了付費訂閱選項,於是便想弄出一些新內容,回饋慷慨解囊的讀者。一般文章和舊作連載也可以免費閱讀,付費部分似乎應該有點特別的東西。思前想後,興起了創作回顧的意念。

那為何不寫新小說?這個問題我不便代董生回答。這半年以來,他一直在做些旁人會認為是不務正業的事,好像建設個人網站、出版電子報、製作 Writing NFT 和 NFT 書、用 GPT 把作品譯成英文等,似乎是進入了不會回頭的轉向。老實說,我也有點擔心他會不會太激進。

作家在創作轉折期,通常會對過去的階段做些總結。由於這種心理作祟,他召集了一群對他的小說最熟悉的人,和他進行對談。我看背後還有些不忿的意思,覺得一些自以為很重要的東西,好像從來也沒有人看到和談論。於是便自己來充當自己的評論家。這種做法肯定不會討好,也不會被評論界認可,搞不好變成自吹自擂,還會很難看。所以與談者唯有鼓足勁兒,對他進行大力批判,以免成為搖旗吶喊的丑角。畢竟,大家也是有頭有面的人物。

沒錯,包括我自己在內,我們這群與談者也是董啟章小說中的人物。雖然不是甚麼家傳戶曉的角色,但對董啟章的長期讀者來說,肯定不會陌生。出席對談的人名,已經在人物表中列出,這裡就不細數了。對談的主題,都是貫穿董啟章的小說創作歷程的主要線索,有些可能已經有人論述過,但未必採取這樣的角度。我敢保證,這裡提供的觀點非常新鮮刺激,是否可靠就不是我可以斷言的了。大家不妨當作小說來看,不必太拘泥於當中的對錯。事實上,對話體是介乎小說與議論之間的文體,看似虛構但又有些道理,看似真確但又不可盡信。帶著些許懷疑的眼光去看,這是我的小小忠告。

至於我自己的角色,既是對談中的一員(除了第九次),也是對談內容的整理者。如果有表達不清楚的地方,我當然要負上責任。有時為了寫成比較完整的文句,不免會對談話的語氣作了些更動。這些都是對談文字稿常見的情形,不必多說。最後的版本都經過與談者的認可和修訂,是完全可以信賴的。

關於董啟章的未來動向,大家可以嘗試在對談中尋找端倪,我不宜從個人角度妄下判斷。最好是留意他的電子報和個人網站,看看有甚麼新消息。他往後要做的事也會以 Web3 的形式進行,不要等他出實體書或在任何紙媒發表,這是我唯一可以給大家的提示。

而這部稱為《自作集 Autofiction》的對談錄,暫時也只能在《董富記快報》的收費版內閱讀。想看的朋友,不要猶豫了!每月一頓午飯的價錢就可以看到!說不定還有其他驚喜呢!

這種厚臉皮的話,就由我來說吧!

30.8.2023


前言 2:愛虛構

吳幸晨

      距離《自作集 Autofiction》在《董富記快報》上首發,已經四個月了。第一至八章已經連載完畢,而第九章也剛排定發表了。原本計劃以九章的內容編成合訂本,以NFT書的形式在二月出版,但十二月底卻因為突發狀況,召集了一次人物大聚會。在會上大家對董啟章的去向議論紛紛,成為了第十次對談的內容。按照董喜歡工整的脾性,總共十次對談看來的確比較令人稱心。

《自作集》是一部給董啟章的忠實讀者的專書。大家可以在當中重遇很多人物,重溫很多故事,重新思考很多主題。對於不熟悉董啟章的讀者,這些專門性的內容究竟有多大意義,我也不知道。也許作為廣義的小說和文學討論,也有可以理解和共情的地方吧。

關於這個系列對談,我沒有其他要補充的了。我們最後想說的話,也在第十章中淋漓盡致地表達出來了。大家就順著讀到最後吧。在這個密鑼緊鼓籌備出版《心》NFT版的時刻,我又要立即開始《自作集》的編輯和製作了。

除了編書,我還會繼續主理《董富記快報》上「愛虛構.Fiction Passion」這個環節,發掘更多新鮮有趣的東西。希望來年「愛虛構秘密會社」會更加壯大,更加活躍,為大家帶來更加意想不到的作品!

大家請記住,我是愛虛構秘密會社社長吳幸晨!認住我們的標誌啊!

3.1.2024

Fiction Passion 愛虛構秘密會社


  1. 對談

人物:D 董啟章、S 吳幸晨

地點:粉嶺某茶餐廳

時間:2023年6月21日

S:讓我先介紹一下這個對談計劃的構思吧。

D:好的,由你主導。

S:整體而言,這是董啟章小說創作的回顧。當然不是普通的回憶錄,想當年之類的東西。而是針對你過去不同的創作階段,以及當中的不同主題,或者形式上的考慮,來展開深入的討論。

D:聽來好像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啊。

S:應該會有點挑戰的。不過,在開始之前,我們先來介紹與談者吧。因為是對談,所以與談人的角色很重要,而且我們採取了一個很特別的方式。

D:你是說作者與人物對談這一點嗎?

S:沒錯,這應該是前所未見的做法。

D:至少我沒聽說過類似的事。

S:你是作者董啟章。這一點好像不用多加介紹,但說不定你才是整個對談最不確定的因素。

D:應該是最可疑的存在吧。

S: 相對於人物,作者真是複雜太多了,也存在太多欺騙性了。

D:吳幸晨小姐,我倒以為你也不是那麼好理解。

S: 既然已經被你點名,那我就順勢自我介紹吧。我是《神》的女主角。在這部小說裡面,我和小說家邢天倪有一段奇怪的關係,或者可以說是一段想像的關係。就是他把我叫做「神」的。我當時還不太明白他的意思,但我後來明白了。關於這部小說,稍後有機會再說。

D:當年你應該是大學二年級,即是十九歲左右吧。

S:是的,如果你說的是《神》的故事所發生的年代,即是2015至2016年之間。

D:所以你是1996年出生的。

S:沒錯。這些細節你都想好了,對嗎?

D:我通常會計算一下人物的出生年份和歲數。

S:為甚麼呢?有必要那麼準確嗎?在小說中也沒有寫出來。

D:沒寫出來的東西也是重要的。年歲這回事,一方面和他們身處的時代有關,另一方面也構成了人物之間的輩代關係。還有就是為了確立人物的真實感,對作者而言的真實感,就好像這個人真的存在一樣,甚至是同時代的存在。

S:我當然存在。我現在不是在跟你對話嗎?

D:現在你應該是二十七歲了吧。

S:想不到已經七年了。

D:這幾年你做了些甚麼?你當時不是報考了演藝學院的嗎?

S:去到面試第三輪,我本來也滿有信心的,但結果還是沒有被取錄。因此沮喪了一陣子,覺得自己畢竟沒有演戲天分,唯有繼續念完大學本科。畢業後不知道自己想做甚麼,便去了補習社教數學。憑著一點點演技,我很受學生歡迎,老闆也覺得我外型很討好,想把我打造成新一代補習天后。然後疫情突然來到,補習社生意大受打擊,我失了業。在家裡整天待在網上,看這看那,誤打誤撞接觸到一個 Web3 平台,認識了一些新朋友,後來還加入平台工作。世事真是無法預料,本來想做網紅和演員的自己,竟然變成躲在電腦後面工作的宅女。

D:你懂寫程式嗎?

S:讀數學不等於懂寫 code。不過我倒是深入了解過,算是明白背後的原理。這幾年還多讀了幾本書。自從那段古怪的、也說不出是不是經歷的經歷,我開始看書。我副修哲學,讀過維根斯坦和莊子,後來還讀了康德。(笑)是因為你的書的緣故!也有讀一點文學,因為邢的緣故。不過只是隨意的,沒有系統的。

D:我很好奇,作為一個理科生,你覺得文學有甚麼吸引你的地方?

S:危險。文學給我一種危險的感覺。開頭可能因為自己未接觸過,不熟悉,就好像去到陌生的異地,有點不安全。這和數學完全不同。雖然也有難關和謎團,也有刺激和探索,有未知的東西要克服,但數學世界基本上是安全的。文學世界沒有把握,沒有可以依靠的理性,所以是不安全的。可能從小就喜愛文學的人不會這樣覺得,因為已經習慣了,但對一個從數學世界跨過去的人,文學是熱帶叢林,也是荒漠和極地,是要冒生命危險的。

D:你很有冒險精神,從你多次大膽踏入未知的新領域就知道。

S:(笑)我做的每一個選擇似乎都是不可理喻的。從讀數學到演戲,再到做補習,然後搞網絡平台。事後回想,不只邢天倪提出的奇怪建議,和我做的奇怪決定,或者是我寫的那部奇怪的「日記」,《神》這本書本身,就是危險的。它處於 make sense 和 doesn’t make sense 之間。相信不少人會覺得是後者吧。他們讀這本書的反應很可能是:寫咩呀!黐線嘅咩!對我來說,這樣的文學最吸引我。

D:我覺得你都有啲黐線。

S:對不起,最黐線那個是你。連庭音都頂你唔順!

D:你說雷庭音?你們認識的嗎?

S:我認識你最近幾本書的女主角。除了《心》的こころ,因為她不是一個人,而是一隻鬼,或者是你內心的幻象。不過,如果こころ出現在這場對談中,我也不會很驚訝,倒是非常期待呢。

D:庭音近況如何?你們是同年的嗎?

S:你記錯了,她比我大一歲,高一屆。雖然她出現的小說《愛妻》在《神》之後。在2016至2017年間,她已經在念四年班。我和她都是中大的,但不同系,當時互不認識。你的學生人物幾乎都是念中大的,背後有甚麼原因,我們將來再來探究。我認識庭音是後來的事。疫情平穩之後,有一段時間我經常去咖啡店,貪顧客少,可以靜靜地上網,剛巧庭音在那裡兼職。她中文系畢業後,去了工作假期,在英國待了一年,後來又去了日本,在青森縣的蜜瓜農場打工。回來後在朋友開的咖啡店幫忙,同時寫劇本,搞些劇場演出之類。我也算是個曾經喜歡演戲的人,大家有共同興趣,所以很投契。她還笑說要找我演她寫的角色。

D:她跟以前的男友江岸聲復合了嗎?

S:沒聽說。應該沒有吧!搞劇場是她自己的事,跟前男友無關。

D:真是想不到啊!你還認識誰?

S:賴晨輝,庭音的中文系師妹。她比我低兩屆,小兩歲。我是通過庭音認識她的。她出事的時候,是2019年6月吧,是升四年班之前。後來她的精神病沒有完全好,也沒有回去完成學位。她不時去庭音的咖啡店,一坐就一整天,不是看書就是寫東西,也不知她寫些甚麼。她還常常說,要去荷蘭鑄字,重鑄「香港字」。很重要的,很重要的事。我看這只是她一廂情願的幻想。

D:你真是交遊廣闊啊!

S:都是拜你所賜,寫的小說都幾乎與時代同步,故事時間與發表時間最多差一、兩年。這幾本書在時間上靠得較近,人物背景又相似,我們才有機會聚在一起。我們這幾個是同代人,與2010年之前那批人物相比,她們是大前輩。我是說《天工開物.栩栩如真》、《時間繁史.啞瓷之光》和《學習年代》三部曲,甚至是更早的《體育時期》,裡面的栩栩、貝貝、不是蘋果、雅芝、恩恩、維真尼亞等人物,按照實際年份,現在應該都三十幾歲了吧。

D:如果來個大聚會,陣容也會很可觀吧。

S:不要忘記跨性別的中,她是個非常獨特的人物。還有那些地位好像比較次要的年輕男性——阿政、阿角、余景行、疏離支、江岸聲、阿來等。有一點非常耐人尋味的是,雖然你的小說死人不多,但死者當中,除了《學習年代》的阿角是年輕人之外,其他的都是那些以你自己為原型的中年男性作家或老師——獨裁者、邢天倪、悲老師、佘梓言……。前面三個,加上阿角,都是自殺的。只有佘梓言是自然中風死的。

D:邢天倪是醉酒後踩屎跌出馬路給車撞死的。

S:雖然死法滑稽,但和自殺差不多,或者他心裡面早就有自殺意識。往後我們一定要深入談談這個。

D:好的,你是訪談人,也是整理者。

S:庭音說她也會來。

D:那就來個左右夾攻吧。

S:不然也邀大前輩們一起來,看你如何招架?

D:我開始有點擔心了。

S:差點忘了,還有妻子們——練仙、啞瓷、龍鈺文、柳海卿。要不要邀請她們一起參加對談?

D:恐怕太強勢了吧?

S:你不是有分身術的嗎?你大可以同時化身為黑騎士、獨裁者、小冬、邢天倪、佘梓言、胡德浩、悲老師,甚至是董啟章本身,陣容看來也不弱啊。

D:這樣子就不是對談,而是大亂鬥了。

S:一點都不亂,反而有點太公整,太模式化了。你看,全部都是「男作家/老師/父親/自我」—「妻子/母親」—「女學生/女兒」—「女學生/女兒的男性友人」的四角關係。二十多年來都是如此,我不會說是重複,而是環繞著這個四角關係的演變。

D:的確是如此。

S:你不用立即作解釋。今天只是開始,我們確立了彼此的關係,往後就好談了。

D:可以好好解構了。

S:希望你不會屍骨無全吧。

D:有點神話儀式的意味呢。

S:那我就扮演女祭師吧。

D:你不是女神嗎?

S:神?確實,我是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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