園丁的女兒從小就以鮮花供養菩薩。有的是自家園裡種植的花，有的是不同季節開在田野裡的花。小女孩每天無憂無慮地四處採花，務求把世上最美麗最燦爛的鮮花獻給菩薩。人們看見園丁女兒，也稱讚她有大誠心，積下大福德，將來會有大善報。抱著花朵跑來跑去的園丁女兒，就像一團移動的花球。事實上，園丁女兒就像一枚含苞待放的花蕾，可愛的小小個子，卻蘊藏著無限的活力。

女孩所採集的鮮花，都奉獻給田埂旁邊的小寺院裡的菩薩。沒有人知道這位菩薩是誰，因為園丁女兒日復一日地獻花，人們便把菩薩稱為花菩薩。園丁女兒採集的花實在太多了，她覺得只是供在菩薩壇前的朵瓶裡還不夠，於是便爬到壇上，以鮮花把菩薩像莊嚴地裝飾起來。然後又想到，把花朵造成花冠、花帶、花衣等，讓菩薩穿戴。於是，花菩薩更加是名不虛傳的花菩薩了。園丁女兒的做法，得到遠遠近近的人們的稱許，有人就把她稱為「花嚴少女」。

花嚴少女日漸長大，生得人比花嬌，漂亮無比。在她的追求者當中，除了英俊瀟灑的美男，或者心懷大志的豪傑，更少不了腰纏萬貫的闊少，但統統都像路邊的野草般，被少女不屑於一顧。花嚴少女一心只是嚴飾菩薩，把生命都花在採花和供花上面。她立誓要供養最鮮活的花朵，絕不能忍受有絲毫萎謝，所以花飾便要勤於更換。花嚴少女為此費盡心力，但她的美貌從沒因此而減損，甚至煥發著更燦爛的亮光。

一個夏夜裡，突然下起了大雷雨。有人看見，一道閃電擊中了花菩薩的寺院。然後又有人看見，一個女子的身影衝進火場。第二天早上，寺院已經夷為平地。在瓦礫中，滿是燒焦的花瓣，被大風一吹，刮起了一陣黑色的雨點，灑落在田地裡。過不久就有傳言，那個晚上花嚴少女和一個少年和尚在一起，破了身子，上天因此動怒了。

在寺院的廢墟上，園丁女兒用鮮花重新堆起一尊菩薩來。那是比從前的花菩薩更為名副其實的花菩薩，但也是更難製作，更難維護，也更難供養的菩薩。人們說，園丁女兒這樣做，是為了懺悔和贖罪。再沒有人追求園丁女兒，連她的父母也因為感到蒙羞，而把她趕出家門。自此女子就住在破寺裡，一心一意地每天堆著她的花菩薩。人們給了她一個新名字，叫做「花瘋子」。

花瘋子堆著花菩薩，直至老去。見到花瘋子走過，人們都爭相走避。孩子們說，花瘋子的樣子，就像一朵凋謝的花。花瘋子繼續四處採花，懷裡抱著花，頭頂綴著花，連身上都掛滿花，活像一尊移動的花菩薩。但是，這卻是一尊滑稽可笑的花菩薩啊！人們唾棄她，正如人們不再恭敬花菩薩一樣。

有一年冬天，天氣異常地嚴寒，許多植物都被凍壞。到了春天，雨水卻又遲遲不來，花朵都不能照常綻放。到了夏天，更加出現了百年一遇的大旱災，田地都龜裂了，更不要說開花。老去的花瘋子每天發了瘋似的四處去尋找鮮花，但到了晚上卻只收集得幾條雜草。破寺裡的花菩薩，只剩下一堆霉爛的殘花敗葉，發出陣陣難聞的臭味。有一天，有人發現，那臭味也包含了花瘋子的屍臭。在空氣中，花嚴少女和花菩薩終於融為一體了。

第二年春天，高山頂上的冰峰融解，大水源源往下翻滾，下游的平原氾濫了。花菩薩寺的廢墟，也被完全沖毀，不留一點痕跡。水退之後，田野上長出了前所未見的豐盛而燦爛的花朵，顏色比從前更鮮艷，品種也比從前更多樣。有人說，每晚夜深的時候，會看見一個小女孩在田裡採花。

插畫：梁偉恩